我从小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我的妈妈也是在她的姥姥身边长大。我和妈妈一样,感情上自然很愿意亲近带我们长大的各自的姥姥。所以在我的童年时代,妈妈和姥姥经常带我去太姥姥家玩。我无从知道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小时候看到的她,一点都不美丽,脸上纵横着岁月留下来的痕迹,很沧桑也很严肃的样子。据妈妈和姥姥说,太姥姥很厉害。我不知道她们所说的厉害指的是什么,是不讲道理?是爱骂人?还是……?后来在姥姥和妈妈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才慢慢的知道和理解了,她的厉害,是远见,是主见,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是教子有方。她一个大字不识,却带着不那么求上进,但还算听话也算比较能吃苦干活儿的夫婿撑起了偌大的一个家。七个孩子(六女一子)教育教导的个个有出息。没有一个子女因为家庭生活的拮据而不送去读书的。过去的那个岁月,一个农村的九口之家,生活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一般的家庭都会让最大的孩子早早的参加劳动,帮助父母养家糊口。可是我的姥姥,是她最大的孩子,却一直供到师范毕业,并成为当时令农村女孩子羡慕的正式公办教师。其他五女一子,都在她严格的约束、督促甚至责罚之下读书到毕业,都有一定的文化,多数都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小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也体会不到她的不容易,只是觉得太姥姥严厉的让我害怕,现在才知道,那是她多年管家、持家的积威而已。在我不满十岁的时候,一场大病让这个时年79岁的铁娘子一样的太姥姥倒了下去,没有多久太姥爷也过世了。她(他)们没能见到自己最惦记的孙女长大成人,因为小姨—她(他)们唯一的儿子的小女儿,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而已。两位老人的的相继离世对于自幼生活在他们身边的我的妈妈而言,无疑是一种打击,那一段时间,她日日以泪洗面,常常梦里哭醒。记得太姥爷去世的那几天,我每天跟着姥姥整理两位老人家的遗物,那时候姥姥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悲痛不已且体力不支,收收停停,我一直在一旁陪着她。有一天收拾旧照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依稀是太姥爷、太姥姥年轻时代的合照,虽然是黑白照片,却也干净和比较清晰。两人都是面容清秀,一个文雅,一个文静,一看就是一双壁人儿。我悄悄收起那张老旧的照片,拿回家里,准备给妈妈做为永久的留念。但是妈妈却指着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告诉我:“这上面的女人,不是你太姥姥!”妈妈从她姥姥留给她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了另一张照片,告诉我说:“这才是你的太姥姥!”这张照片上的女人一如生前的严肃,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但是与我所带回的照片上不相符合的是这张脸,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小眼,矮鼻,大嘴,一看就是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这的确是一张符合我的太姥姥形象的脸,但是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呢?细看我带回的这张照片,青年时代的太姥爷坐在椅子上,那个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浅浅的笑着,眼角眉梢的风情,显然与妈妈拿出的这张照片上的女子不是同一个人。即使在现代社会的今天,这也依旧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妈妈看我看的痴了,于是给我讲了个故事。原来,在太姥爷还小的时候,他曾经有一个生活富裕的家庭,而且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自然是从小娇生惯养。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现在想来也许是有人蓄意的作为,他的母亲收养了一个与太姥爷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儿,他的母亲也因为体弱多病,一直没能再生养自己的孩子,所以对这个捡来的女孩儿视若己出。这女孩子也就同太姥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姥爷的母亲也有意在女孩长大后娶为儿妻。后来他们就真的成为了夫妻,也就有了我带回来的这张照片。就在他们刚刚结婚没多久,一场运动让这个富裕的家庭瞬间破落了。被抄家分走了土地、财产之后,又一个事件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村里的一个农妇突然站出来,说这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孩儿是她丢失的,女儿应该回自己家,不该跟着他们家受苦。这个当年捡来的女孩子也全然不顾收留并把她养大的这个家庭和刚刚新婚不久的丈夫,决绝的离开了,并在不长的时间后嫁给了当时死了老婆的生产队长。她的娘家也因此在运动中得到了一定的好处,空留年轻时的太姥爷一个人黯然神伤。后来,太姥爷的父亲母亲相继离世,太姥爷娶了比自己大三岁,同样家庭成份不好的女子为妻,也就是我所见到的这个妈妈的姥姥,我的太姥姥。一直到他(她)们相继高寿离世。但是,他一点都不爱她!妈妈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他(我的太姥爷)也许是那种富裕家庭出生并成长的孩子,除了那次倾家荡产的疮痛,他对社会的、家庭的,生活的认识,可能还像是个没长大的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你太姥姥在照顾他,带着他走正路,在那些艰难困苦日子里,阻止他做不应该做的事,但是无论你太姥姥做什么,做得怎么样,你太姥爷的心里,也永远只有那个不肯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没有谁错谁对,只不过是我们不肯放过彼此,所以只能互相折磨,如同我的外曾祖父不论他有多不爱我的外曾祖母,却依旧跟她葬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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